生活即选择。不在生活中寻梦,就在生活中堕落。除此别无他途。
夢結束的地方
1
自行车在河堤上追着太阳跑。风很大,从一望无垠的平原上荡过来。像要把上帝施与人间的一切都收走似的,在河堤上席卷起一波一波的冲击。
啊……我顶不住了!
流云尖叫着。她那辆红色的小坤车在风里歪歪扭扭。
坚持一下,到前面渡口就好了!
跟在流云的后面,我看见她那一袭美丽的长发,被秋风紧紧地揪起来,像一簇黑色的火焰,在虚空中猎猎燃烧!
渡口。
我们从河堤上搬下自行车,躲在小小的港湾里喘口气,享受一下片刻的安宁。
河面不宽,一条粗铁丝从河面上凌空飞过,系在两岸的大树上。小舟系在铁丝上,被风吹得在水面上飘飘摇摇。河水光滑明亮,粼粼的波纹一圈一圈,在河面上荡漾。
呜-呜-呜-
火车在风的鼓荡中冲过河面上的钢铁大桥,制造出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绿色的车体在河水里映出一片阴影。
流云望着远去了的火车,目光游移,飘忽。
总有一天,我会从这儿离开,走出这片莽莽的平原。
你要去哪儿?
流云不说话。她的目光依然飘忽着。
我解开小船的缆绳,把自行车搬上小船。然后,伸出手,把她拉上船,两手用力攀着河面上的铁丝,船开动了。
船开动了。流云还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那是火车带给她的遐想,关于远方的遐想。关于梦的遐想。她的目光追逐着早已消逝了的火车,在远远的地方飘荡。
风小了。小船潺潺地荡到了河心。太阳落在树梢的后面,天空飞着红霞。暮色从水里钻出来,在河面上氤氲。
很多很多个时候,我们都是这样农场逃出来。骑着自行车,在一望无垠人烟渺渺的大平原上游荡。像两只小鸟,在空旷的天空中翱翔。漫无目的,没有终点。我们骑着自行车,一句话也不说,在农场的土地上向着远方跑啊,跑……
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从长江和汉水交汇处的那个南方城市,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在这个荒野似的平原农场里,干着一份狗屁工作。
流云是场里的电脑打字员,和我一样,属于党委院子里的人。
在几千工人的眼里,我们是场里所谓的贵族。能够进入党委院工作,和场长书记们一个食堂吃饭,每天穿着整齐的制服,系着领花或者打着领带,坐在装修豪华宽敞的办公室里,和那些衣着华丽装模做样披着高贵外衣的低级趣味打交道,那简直就是做梦的感觉。
可是有一天,流云跟我说,她想离开这里,永远!
我也想离开这里,可是我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我说。
我们都沉默着。忍受着一成不变半死不活的生活的折磨。
流云常常跟领导撒谎,说要到离农场很远的城里去买电脑耗材。领导对电脑一窍不通,只好准假。
她从容地上楼,穿上自己的那件全场唯一的红色的风衣,戴着白色的高弹力手套,然后,像T型台上的模态儿一样,迈着优雅的步子下楼,走出大厅,打开那辆红色的坤车,撩起风衣,蝴蝶一样轻盈地落在车子上,在众目睽睽中消失在工厂的大门口。
那是初夏的黄昏。太阳黄色的光照着办公大楼前的假山。山上的流水哗哗地响着。院子里人来车往,一派繁荣。
流云走了,我也找个理由走了。
我骑着车子,沿着厂房背后的田间小路,向北奔去。我知道她在什麽地方。
田野里的麦子正在扬花。鼻子痒痒地。浓郁的青草一样的味道一阵一阵扑来,把我包围。沿着麦田里的小路跑了半个多钟头,在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下面,看到那辆红色的自行车,风衣搭在车子上,被风吹起来,像一面红旗。
流云坐在河边上。河流像一条蛇,幽幽地缠绕着青青的田野。
流云。
我跑过去,坐在她旁边。
她不说话,两只手抱着膝盖,嘴里面含着一根青色的麦茎,慢慢地嚼着。绿色的汁液沁出来,在她鲜红丰润的嘴唇上流淌。
总有一天,我要从这条河上起步,去寻找我的梦想。
她眼睛看着河面,做梦一样地说。
河水很静,河面很宽阔。几乎看不到水的流淌。
太阳渐渐地沉入到麦子的根部。没有风。大平原在蓬勃的暮色中兴奋着。我们从河边站起来,骑上车子,向着北方更加广阔的田野里奔去。
全国治疗白癜风最好专科医院暮色愈来愈浓。相隔不远,我也只能看见流云的轮廓。像一颗朦胧的小树,在浓浓的暮色中移动。
我们骑着自行车,沿着农场田野上的小路,跑啊,跑啊。
星星出来了,稠密,明亮。
为什麽人烟稀少的地方星星就多,就亮。是不是星星也讨厌人类的喧嚣和庸俗?
不知道跑了多久,朦胧中听见有人说话。渐渐地,一个黑乎乎的三角形的东西,在半空中出现。
前面的黑影停了下来。
流云扶着车子,声音轻得像从很远很远的地下飘出来似的,她说:可能到了xxx的地界。
有这麽远吗?
我有点吃惊。不敢相信我们竟然跑了这麽远。
是的。我妈妈常常走这条路到xxx去进货。流云说。
流云从小就生活在这片大平原上。她是农场工人的后代。她妈妈在农场的贸易区开着一个不大的杂货店。效益很好。据说已经跻身于百万富翁的行列。流云常常为她妈妈骄傲,那是1994年农场贸易区第一个百万富翁啊!
火光。星星一样的一眨一眨。
夜空里,有烟草的味道飘过来。接着,一男一女的对话声从烟草和火光传来的方向飘过来。
是个瓜庵。流云说。
看瓜的应该是老头和老婆。我们去搞个瓜来吃。流云说着,就向远处那个黑影走去。
夏季白癜风 我站着不动,注视着流云挪动的背影。
狗叫了起来。愈来愈狂,隐隐有铁链拖动的哗啦声。
谁?
两束刺目的灯光随着喝问,一齐射向流云。灯光里,流云抱着西瓜站在瓜地里。她红色的风衣和翠绿的西瓜相映着,在灯光里格外扎眼。
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过后,灯光开始向流云移动。狗低喑的咆哮声愈来愈清晰。
灯光静止的时候,我听到流云清脆的笑声。
片刻的宁静、僵持。
一个苍老的男声疑疑惑惑的问:你是哪儿的?
农场的。
干什麽?
你不看到了吗?偷西瓜!
流云满不在乎,她把“偷”字说得清晰而又缓慢,像调侃,又像挑衅。
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在灯光下焦躁地围着流云转。铁链哗啦哗啦地响着。
流云抱着西瓜,一动不动地站着,视死如归的样子。
你走吧。苍老的声音无奈地说。
流云满不在乎地走出灯光。快出瓜地的时候,她喊:我叫流云,我是农场党委办公室的!
灯光熄了。四野突然一片黑暗。回答她的只有几声愤怒的狗叫。
骑着车子,我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河边的杨树下面,流云从车篓里抱出那个西瓜,狠劲地拍打了几下,没有打开。她把西瓜递
北京治白癜风去哪个医院给我,我打开西瓜,递给她一块。
她啃了几口,扬手一扔,西瓜在河水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噢 我一定要离开这儿 她嚎叫着,声嘶力竭。
叫完了,她突然转过身,紧紧地抱着我。我的肩膀刹那间湿了。
她抽泣着,断断续续的呢喃:闷、死、我、了!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要、离、开、这、儿……
2
陆洁回广西了。那个有着木棉花和南国红豆的地方。
我拿着信,在田野上漫无目的的走着,脑子里全是那个纤巧的广西女子的影子。大学几年,她占据了我的梦。
流云也走了。悄无声息。
例会上,党委书记狠狠地说:我们花钱培养的人才,不能就这样的一走了之。让她家里把培养费拿出来!还要通报全场,公开除名。
会场上鸦雀无声。之后,流云的大名就在门口的布告上接受着风吹雨打。
流云走了,去了我读书的那个城市。
君主长江头,
我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长江水。
……
流云走了,我想起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她站在窗前目光迷离,望着遥远的南方喃喃着。
长江,梦一样的地方啊。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到长江边上的那个城市里寻找我的梦。
拿着陆洁的信,我在田野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要是流云在该多好啊!她会静静地倾听我的故事,就像曾经的那样,为我的故事叹息或者高兴。可是,她走了。去了长江边上我和陆洁读书的城市。
也许,流云的离去,和陆洁有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对于长江边上的那个城市,流云原本是没有什麽印象的。从小学到高中,她原本就没有走出过这几万亩农场。
也许是我的出现,也许是命。总之,流云走了。
她是一个不服输的女孩。在农场的小社会里,她是佼佼者,是人们心里的明珠。父辈打下的基础,自己的聪明和勤奋,使她很快从普通的职工进身到党委办公室的文员。如果命运的轨迹没有改变,她或许会在农场的天地里大红大紫。
一颗无名的行星无意间撞击了她。改变了她的轨道。让她对长江边上的那个城市魂牵梦绕,耿耿于怀!
是陆洁?还是我?我说不清楚。
很多时候,我们漫无目的的骑着自行车,在广袤的农场里奔跑,永远也不想停下。我们说话说到无话可说,谈笑笑到笑不起来。我们在麦田里追惊慌的兔子。我们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回忆了无数遍,又对前途憧憬到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明天的样子。后来,我们感到了失落和烦闷,对生活的现状感到不满。我们期望着一次壮丽的解脱和放飞。 流云就是在这个时候对长江边上的那个城市产生了兴趣?那麽陆洁呢?她是什麽时候开始走进流云的记忆?是她生病的那一次吗?
农场的日子一成不变。每天,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第二天还是这样。就像这几万亩土地一样,麦子收了种豆子,豆子收了种麦子。周而复始了二十年后,流云出走了。
是秋天,学校里飘荡着浓郁的桂花香。黄土高原上长大的我从来没有闻过这麽浓郁的花香。在长江边上的这座城市里,我领略了桂花的神韵。
陆洁生病了,在学校的医院里住了好几天。班里所有暗恋她的男孩子,这几天里都尝到碰钉子的滋味。谁说女孩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时候?
正是吃中饭的时候,学校里很热闹。我们端着饭碗从饭堂出来,兴高采烈边吃边聊,听同学们讲在陆洁病房里碰钉子的趣闻。突然,大家都不走了,定定地看着陆洁在几个女同学的簇拥下,很虚弱的从医院方向走来。不知道为什麽,我突然把饭碗塞到同学手里,翻身跳进身边的花坛里。尖厉的哨子声划破了校园里的喧嚣。几个保安愤怒的跑过来,可是这些营养过剩的保安们奔跑的速度实在太慢,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我从花坛里拔出一捧开放得正艳的花,送到发着愣的陆洁手里。然后在众目睽睽中大义凛然,被愤怒的保安带走了。
陆洁没有被我感动。可是,流云感动了。那天,我看见她听完这段故事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楚楚动人。
大学一定很有意思吧?她问。
说不上。我说。
那个城市一定很美吧?到处飘荡着桂花的香味儿。
是的。很美。
她的脸上荡漾着憧憬的神情。喃喃着:我一定要到那个城市去看看,说不定还能碰到一个给我送花的男孩!
她走了。陆洁的信来了。
陆洁说,她回到了广西。回到了桂林。她在一家晚报社工作,一切都很好。她谈了对象,她们晚报社领导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