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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祸羊
南巷清风
论坛元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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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4 14:59  资料  个人空间  短消息  加为好友  QQ
祸羊

祸羊 鸡叫了头遍,戌倌就醒了,他拉开灯。撩起窗帘,窗格上糊的新报纸没有一点缝隙,屋子里有些闷热。戌倌食指蘸了口唾广东白癜风医院沫,捅了一个小孔,一只眼透过小孔朝屋檐瞅了瞅,好多星星还在天上眨巴着眼睛。戌倌挪了下身子,伸手摁笙子左腕上的手表。这只崭新的手表是残联为笙子免费发的,为了这只表,亮子和笙子嚷了一仗。亮子说,我在山上放羊,戴表好掌握时间,你坐在家里戴表做啥?笙子说,你长的是眼睛,日头就是时间。亮子说,夜里放羊,哪来的日头?笙子生气地说,你起码知道啥时白天,啥时黑夜,我就靠这只表分黑白咧,你和我争个啥呢。亮子没有辩过笙子,那只表最终笙子戴在了他的手腕上。这是只盲人表,手表哔哔的两声,报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四十八分,时间是后半夜,离天亮还早得很。 炕墙脚的笙子,披着一条薄褥子,静静地睡着,呼吸很均匀,偶尔出一声长气。耳鬓两边的头发很稀疏,有些花白。睡在炕心的亮子胸脯敞在被子外面,胸窝里的毛黑压压的,他紧紧地抱着被子像搂着栓旺家的婆姨,上牙磨着下牙咯吱吱响,嘴里不停的嗫嚅。腮帮子流下来的口水,湿了半面枕头。戌倌让亮子磨牙的声音,吵得睡不着了,趴起来点燃未吸完的半截旱烟卷。他听父亲说过,晚上爱磨牙的人,只要把袜子捂在嘴上,嗅到臭味了,就不嚼了。戌倌下了炕,在亮子的鞋里,拽出一只粘满泥巴的黑丝袜子,搁在亮子的嘴上,看着亮子有没有反应,作用是起了,亮子闻到臭袜子的味道,翻了个身,嘟囔了几句戌倌听不清楚的话,揉了揉鼻子,又掉进了梦池里。过了一会工夫,亮子像咀嚼着蚕豆,磨得牙咯嘣嘣地响。戌倌忽然想起隔壁双瓤妈说的,抓些炕土面儿,撒到磨牙人的嘴里,就立马消停了。戌倌掀起炕席,手扫了一小撮炕土,撒到亮子的上颌,亮子尝到了炕土的味道,嘴里牛舔料面一样吧唧吧唧的调和着,磨得愈响了。戌倌看着亮子,气就来了,使足了劲,朝亮子的屁股狠狠地踹一脚。酣睡在美梦中的亮子呼地坐起来,瞅着戌倌,眼睛睁得圆鼓鼓的。 咋了,地又震了?亮子问戌倌。 震个屁!大炮在你屁股后面轰,我看你才能醒来。 没地震你踢我做啥?好端端睡梦都叫你给搅搁了。 磨铡刃一样磨了一宿牙?你让不让我睡了?戌倌很生气。 你晓得我就这毛病,不磨牙睡不着。牙磨得越响,睡得越深沉。亮子的表情傻乎乎的。 戌倌拿他没有办法,倒下身子朝炕沿边转了个方向,睡了。    老大笙子是牛年出生的,母亲在芦苇地里割芦苇时生下的,刚生下来眼睛眯得连缝都没有。是村上的九更妈发现了,站到山顶的柳树下喊了笙子的父亲,他的父亲用架子车把他和他的母亲拉回了家,他的父亲请来方圆有名的接生婆金斗妈,金斗妈号了笙子母亲的脉象,很信地说,大人没事,是属于自然生产,上一世没亏苦人,才有今儿。说笙子上辈子肯定造了什么孽,转世的时候,眼睛让别人挖走了,这辈子就只能陪着黑天过日子。笙子的父亲很不高兴,碍于面子,也不敢对接生婆说些什么,任凭她信口开河。接生婆金斗妈走了,笙子父亲就叫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赤脚医生一看笙子母亲,说是重体力劳动引起的早产,娃是羊水呛得,估计过上一段时间会睁开眼的,要注意加强母婴的营养。随后他开了张处方,说要按时服用,等孩子满月了再看情况。 一晃,笙子满月了,眼睛依然睁不开,笙子的父亲有些着急了。笙子的大舅说王家坡有个隐居了好多年,又重出江湖的老中医,医术精湛,兴许能看好笙子的病。笙子父亲背了半袋白米去求老中医,老中医详细问清了情况,长叹了一声。病能看,要到大医院治疗,得一大笔钱。他的父亲问,娃为啥得的这病?老中医说,这都是近亲结婚惹下的孽祸。父亲听到这番话,像挨了一闷棍,心里凉飕飕的。回到家,笙子的母亲问,咋样,能不能看好娃的病?他的父亲说,天生的,没治。笙子没有到大医院治疗,就彻底的瞎了。 老二戌倌从娘胎里出来右脚踝朝外,当时只要做了手术,戌倌会和其他孩子一样能踢毽子,跳方格,上树掏喜鹊窝,追野兔比赛跑。那时是农业合作社家家户户到大食堂吃大锅饭,口多挣的工分少,连锅都揭不开,哪来的钱给戌倌看病,他的父亲只好撂下戌倌让他腿脚顺其自然的生长。现在快奔五十的人了,腿脚越来越不好使了。老三亮子总算给家里人增加了些许喜悦和欣慰。他的眼睛、耳朵、嗅觉都没问题,可是长到七八岁左腿也出了毛病。这回,他的父亲说,不管花多少钱,也得把三娃的病看好,他是家里唯一能续香火的根苗,他若再像他两个哥那样,许家的门柱就倒了。拜神求医,花了不少冤枉钱,病情时好时坏,家里的钱花没了,牲畜卖光了,父亲只好把心死了。也真是奇怪,他的父亲自从听了接生婆金斗妈的那番话,他也相信命运了,别人姑舅北京中科是公立医院吗亲结婚生的娃都活蹦乱跳的,他家的娃生下来不是瞎子,就是瘸子。这是娃的命,要么就是他前世造了什么孽果,老天才一点一点应验,惩罚。而今娃的好与坏,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亮子现在的左腿,一旦阴天下雨就感觉疼痛,日出天晒疼痛就渐渐退了。数年后,父母相继去世了。他哥仨只能守着一圈羊,过着平平庸庸,清清淡淡的日子。现在的姑娘,都到大城市打工挣钱去了,农村里少得稀奇,就是留在家里的,哪个愿意到他们家来?到如今家里没个烧火做饭的,煨炕铺被的。    一天凌晨三点左右,亮子照着手电筒把羊赶在苋麻嘴的护林坡上,捱了一天饿的羊群,闻到青草,鬼子进村一样埋着头疯狂地啃着,黑头羝羊顾不上吃草,撵着花脖子母羊在坡沟里,跳上窜下的。花脖子母羊被黑头羝羊追急了,向亮子这边跑过来,亮子举起鞭子,瞄准羝羊头摔了一鞭梢,羝羊咩咩的叫了几声,钻进了草丛。亮子对着羝羊骂,日你祖宗,想弄那事,你得吃饱了再弄。亮子靠着一畦田埂坐到一堆杂草上,他从大衣兜里找出袖珍收音机,收音机是村支书老程送的,老程家的儿子自上了大学,收音机闲撂在阳台上,老程要那东西也没用,就给了亮子。亮子拨动着调台的旋钮转了个圈,才搜了一个频道,信号不好,喇叭里的声音杂七杂八的。亮子骂,这破机子连个台都收不到,听个狗爪子?他把收音机装进了大衣兜里。 银河像一条雪路一样淌着,不知去向的向远方淌,淌得清清静静;北斗星斜躺在酸刺沟的梁峁上,山梁上的风掠过草丛带着一丝清冷。亮子打了个寒颤,裹紧大衣,闭上眼,躺了一会。等他醒来,羊群进了对面西山的树林子,黑魆魆的树林子湮没了羊群。亮子想,这么大的树林子,让羊自己吃去,吃饱了,它们就会攒成堆,卧在一起。只要不乱跑,羝羊趴在母羊的背上,能趴到天亮,不嫌累,趴去。 亮子撵着羊跑了一道湾,腿脚也跑累了,找了一块草滩躺在上面,身子摆着个大字,他望着深远的夜空,想起上个月凌晨在这片树林子里发生的事…… 天快亮的时候,他看见一个红衣服女的和一个黑衣服男的鬼鬼北京治白癜风好祟祟的钻进了西山坳树林子的深处。亮子想可能是偷树的,这几日村子里的人争抢着盖新房,说房盖好了,国家有补助哩,估计是盖房的人,缺几根粗椽或是几根檐木,到这来弄几棵树补个空缺,用这里的树总比在集市上往回买的方便些。他为了追踪那两个身影,懒得管羊群了,也不想理羊群了。亮子跟着两个身影,想看个究竟。他脑门里突然蹦出自己就像狩猎者,又感觉自己像偷树贼,趔了几步,躬身蹲下,看着两个身影离他远了,他又站起来往前挪动着步子,目光在树林里左右扫睃,两个身影在树叶茂密的地方停了下来。男的左顾右盼。女的说,没人,这么早,谁跑到这儿来寻魂咧。男的说,不敢粗心大意,让人撞见,那就瞎了。 亮子隐约听出女的声音是栓旺的老婆,男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听不清楚。亮子心里想,调弟子也太骚了,栓旺刚走了一个多月,她就发情了,下面再憋,也不能把野男人领到这山洼上搞?睡在你家热炕席上滚来滚去,那多舒坦。 树叶唰啦啦的响了响,两个身影不见了。 …… 亮子耳边吹过的风里带着女人的娇嗔……,后来就是伐树的声音。 男的先从树丛里出来,对女的说,不就用二十根榆木椽嘛,明晚你带几个人,把这些树扛回去,不过,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如果村里人碰见了,就说林业站修苗圃用咧,反正你只要把谎撒圆,不要让人抓住你的话柄就行了。 女的说,看来我没白上这趟山,没白钻树林子。 天有些亮了,东方染着一抹朝霞。亮子匍匐在草丛中,等他们走近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是老光棍护林员高四魁。他的心差点从心窝里跳了出来,若让他揪住尾巴,非给你剁了不可。调弟子虽然是老婆娘了,她和我不一样,她有的是女人的老资本,我有啥?从上到下,一条光杆,高四魁他不稀罕。 亮子像只受伤的兔子,蹬开腿往羊群的方向跑,身子一高一矮的,不住地回头张望。好不容易跑到原来放牧的地方,嘘了口气,蹲下身子想休憩。一看羊群,不见了,一只羊也没了。他四处寻找,发现羊群全部扎在林业站培植的果苗地里,没有树林的遮掩,羊群像风里滚动的棉花球儿,清晰可见。亮子的心猛地往紧一缩,他想着这下彻彻底底的完蛋了。……果然,让高四魁猎鹰一样的眼睛发现了,当场抓了个现行,一个电话拨到林业站,不到半个钟头,卡车就来了。亮子没来得及和林业站的人辩解,绵羊山羊老的少的,大的小的就装上了车。亮子看着远去的车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高四魁还指着他吼,你的贼胆真不小,敢到这里来放羊?石碑子上写的明明白白,这里是封山禁牧区,这回我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亮子拉住高四魁的手,差跪在地上了,求高四魁给林业站的人说些好话,把羊放了,他保证以后不再这里放羊了。 高四魁说,看你长的乖的,我凭啥要帮你说好话?一块地的树苗子让羊踏坏了,你有本事自己说去。 亮子哀求,四哥,我错了,你就饶小弟这一回。我……我真是……,唉 亮子想把刚才他看见高四魁和栓旺老婆的事兜出来,吓唬吓唬高四魁。又一想,说出来能咋的?羊已经让林业站的人拉走了,说出来也为时已晚,只会推波助澜,惹恼了高四魁,他就更没有好果子吃了。亮子把看到听到的事咽了下去。怪他自己的眼睛太亮,耳朵太尖了,不管林子里的人是谁,他老早把羊赶回去,不就没有这事了。 高四魁说,你就等着挨处罚吧。然后背着手下了山。 亮子六神无主了,他想哭,确没有眼泪。他埋怨自己太蠢了,蠢得不如头驴,他应该将他听到的事情反映给林业站的人,或许还有一点挽救,为了听那一段声音,赔进去了一车羊,太不值,亮子耷拉着脑袋蔫茄子一样坐在那堆杂草上长吁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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