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花伤岸
写作注定孤独,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
那些日子,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暗无天日的冷。这个城市寂寞的冬天已经没有余温可眷恋。有时我会出门,穿黑色的风衣,头发纠结得飞舞在城市阴冷的风中。我表情沉寂,脚步孤独。
那一年我十八岁,一个人离家在外。我的父亲在这个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打电话来。他沉默了很久,是的他是一个沉默的男人。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的。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父亲,他有太多逃避不了的责任。然后他开口,声音竟是出奇的平静。你回来吧。他说。
我久久地沉默。事实上在那个瞬间我差点失声痛哭。我以为他会朝我大声嘶吼,像当初他赶我出家门一样。或者他会哀求我,哀求他唯一的孩子陪他度过一个个寂寞的冬天。但是他没有。他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
我在那一瞬间绝望起来。长久以来,自从我决定依靠写作来完成生命里的一些印记以来,我都没有像那一天那样绝望过。我知道信仰对一个时常感觉寒冷的人的重要,就如同坚持对信仰的重要一样。但在那一瞬间我的所有的生命观,我这些年来建立起来的信仰和姿势,都被我爸爸的一句话摧毁殆尽。我那么强烈地感觉到,他不爱我了。他已经不再爱我。这个可怕的想法让我绝望。我四肢冰冷,眼睛干涩。我挂断了电话。
我那么冷。从小我就是个怕冷的孩子。但是我从不憎恨冬天。我执着而狂热地喜欢它。在我十八岁以前,在我知道所有的生活中的美好的全部的十八岁之前,我热爱冬天,热爱手指,热爱父亲。
这种热爱无所抵挡。这种热爱。那时我眼睛明亮笑容清澈。我的手指纤细修长,像极了我的父亲。他是一个音乐家。穷困潦倒,困顿不堪。他所有值钱的东西就是一架钢琴,琴键明亮如新。虽然很多年过去了,虽然他的手指每天都要一寸一寸从键上抚摩过去。他的笑容始终清亮。即使我的母亲离开他,即使在寒冷的冬天没有暖气而瑟瑟发抖,他依然微笑。他握住我冻僵的手,往上面呵气。他笑着说,小苜,你看你的手指多修长。它们多漂亮。它们生来就是为了弹琴。小苜你生来就是为了弹琴。他的声音激动,攥住我的手前所未有的激动。他说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让你弹下去。一辈下去。那时我七岁,在妈妈离开的那个冬天,大哭不止。
我的妈妈温柔而美丽,她的怀抱永远有着一种让人沉
北京治疗白癜风去哪家溺的香气。我喜欢让她抱我,喜欢她长长卷卷的头发,我的手指在她的肩上起舞,在她的指上起舞,她都会开心地笑起来。她说苜,我的苜。
再没有人这样叫我了。我的苜。我七岁以后,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用温温软软的手指抚过我的脸庞,低下头来,叫我,我的苜。再也没有人。
妈妈的离开让我无法原谅我的爸爸。妈妈离开时只留给我一个背影和一句话。她说,苜。无论如何。我的苜,你要过自己的生活。而当时爸爸在边上只是很清亮的笑,他说小苜,和妈妈再见。而我的手落下后,就再没见到妈妈。
而我的爸爸只是表情淡定地说,她嫁人了。
我离开了家,在我十七岁那年。当我把妈妈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扔到他脸上并且宣布我不会再碰那架钢琴时,他震怒了,他把巴掌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那修长的指印。
我再没回过那个家。
乌哥哥。陈子虚听不得木苜这样叫他。这个时候他的心底总是莫名地一窒,他仿佛看见一个女孩子蜷缩在一间空荡冰冷的房间里,表情沉寂,眼神疲倦。木苜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子。这一点他知道,所以他对格娟说,他不是爱上了木苜,他是心疼她。只是心疼一个姿势寂寞的人。就如同心疼路边乞讨的孩子一样。这是一个让格娟听了心安的比喻。她满意了。她太了解陈子虚。他不可能失去它。因为,一定意义上,她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生活中所有温暖的希望。这种意义,就如同陈子虚在木苜的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一样。
这是木苜亲口跟他说的。那时木苜已经离开了乌市。当年木苜在陈子虚的心底所造成的影响已经减弱得微乎其微。但是在听到那句
北京治疗最好白癜风的医院话时陈子虚还是不能自制地感动起来。那个瞬间他觉得他非见她不可。格娟在这时所扮演的角色已经被激动的陈子虚忽略。等到车停在汉市他才有点无助和后悔。他不该这样轻率地来。
但是一见到木苜,他的所有的忐忑和犹豫都烟消云散了。木苜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小女孩。她变漂亮了许多成熟了许多,她也沉默了许多。但是她依然眼神清亮,朝他微笑,说乌哥哥,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就这一句话,几乎让陈子虚有热泪盈眶的冲动。一年多了。他们分开一年多了,他几乎已经记不起木苜的样子。但是那一瞬间他知道他不只是像心疼孩子一样心疼她。他知道不止这样。
两年前,他认识木苜的时候她只有十六岁,还是个眼神清亮笑容清澈的女孩子。她时常朝她微笑,叫他乌哥哥。她说乌哥哥,你喜欢弹琴吗?你的手指真漂亮。那样的干净修长。陈子虚笑着摇头,他对这个女孩子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他说我是个作家。我依靠写作来生存和获得快乐。就像你对弹琴的热爱一样。他伸出手指给她看那上面的茧,薄薄的一层。木苜抚着那一小块茧笑了。她说乌哥哥,你为什么要写作。
她认为她喜欢的人,都该弹琴的。但是她的乌哥哥不是。她接受乌哥哥的职业前所未有的快。乌哥哥说,我对写作的热情就像你对弹琴一样。这就足够了。
陈子虚不笑了。因为寂寞。是的只是因为寂寞。可是这能和她说吗?她那样小,那样单纯和清亮的笑,他和她说寂寞干什么。然而,总有一天,木苜,你会明白的。是的总有一天。
他认识木苜两年。一年多前木苜离开乌市的时候天空的雪下得异常的大。乌市已经几年没有下雪了。那天格娟兴奋地拉着他在屋子的前边空地上来回奔跑,堆起了一个大大的雪人。他一直不知道木苜在几十米后的地方,在一蓬树后面,静静地看了他好久。他不知道。甚至在很久以后,他收到木苜从汉市寄来的信,他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只身一人。那一刻他的心如此疼痛。
乌哥哥,这里又下雪了。像我离开的那天乌市的雪,你家门前的雪。但只是像而已。这里的冬天很冷。我伸出手指来看,他们都僵掉了。是的它们再不会弹出任何曲子。它们死在键盘上了。
乌哥哥,我讨厌写信,可我只能这样和你联系。我居无定所。我找不到人。我无法和热和人说起我现在的状况。
我已经习惯了写作。就这样写下去。我的手指已经磨起了茧。
乌哥哥,原来写作,是寂寞和孤独的。
……
这些信,他都收着,放在抽屉的最底层。那个抽屉他一直锁着。这是他不希望格娟看到的东西。属于他和木苜之间的语言。
他没回过信。木苜从不在信上留地址。只是邮戳在不停地变换。一两个月就会换一次。他一度揣测木苜的生活。她没有在信里描述过她的房子,可是他还是感到一阵阵阴冷的风吹进来,扬起她黑色的风衣和纠结的头发,瑟瑟发抖。
最近一封信,她告诉他她的文章发表了。看得出她很高兴。她把她的地址和电话留下来。她说给我打电话吧。我还是讨厌写信。她没想到他会过来。
苜,你变漂亮了。
她笑了起来。沉静得让人心疼。
苜,为什么出来了?
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 苜,我们回家吧。
苜……
她沉默。这些问题要她怎么回答。她的乌哥哥,她十六岁那年第一眼见到他时就爱上了他。她最终放弃弹琴去写作,她感觉绝望的时候写一封封不着边际的信,她在下雪的时候走在风里的样子……她总觉得温暖。她怎么可以将她离开的故事,和她的父母的故事,告诉这样一个令她感觉温暖的人。
她固执地沉默。陈子虚叹了口气,抱住了她。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开心。每天他们一起到菜市场买菜,然后木苜下厨烧出一桌好菜。陈子虚在边上看着她做菜。那修长的手指一度给她幸福的感觉。那时他才恍惚发现,原来他爱她已经那么深。
这种幸福的维系持续以格娟的出现而告终。格娟出现在他们吃早饭的时候,她先是怒不可遏地给了陈子虚一个耳光,然后趾高气扬地把一摞信摔在了木苜的脸上。那一瞬间木苜忽然明白了当年爸爸的感觉。她潸然泪下。格娟摔门而去,陈子虚追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来,走个来用手指擦净她脸上的泪水
格娟是对的。陈子虚无法离开她。她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是她的救命稻草。很明显那时他已经忘记了这句话。或者他只是想体验一下被人抓在手里是什么滋味。格娟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帮助了他并且爱上他。他那时如此潦倒,以至于像个孩子以来母亲一样依赖格娟。终于,他累了倦了,而木苜适时出现。但那只能成为意外和尝试,最终被他几句甜言蜜语打发得不知所踪。
最后一晚,木苜做在这所房子里,用笔一笔一划写下:陈子虚。乌哥哥。她看了良久,终于把那张纸一撕而碎,重新写下另一个词:钢琴。几乎在那一瞬间,她决定,她要回家去。
木须:
五年了。这五年里我们没见过面,不知道彼此的生活。可是每时每刻我都可以触摸到你。都可以听到你的呼吸。我忽然那么想你,我忽然怀疑起所有的一切。我们现在做的,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正确。
五年前我离开了你和苜。那一天那个男人来接我。我不愿离开。我们的苜,我听到她撕裂的般的哭喊,我听到她一遍遍叫着妈妈,用她曾经婉转清盈的声音。我不知道她幼小而明亮的眼睛里是不是隐藏了对这件事情的预知?我靠在车的椅背上,泪流不止。
我知道你也在哭。在你笑的时候我知道你也在哭。那么多年了,我们在一起上生活那么多年了。虽然曾经我们设想多的未来要比现在这些年长很多很多,但是我已经足够了解你。世界上恐怕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十五年前我们相遇的时候我就已经那么了解你。
所以在你说出要我去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木须。你也该知道,为了我们的苜,我是愿意去做任何事的。所以我跟那个男人走。他说他在我们的婚礼上就爱上了我。他对我那样的好。他给了我房子和所有漂亮的物质生活。他对我嘘寒问暖仁至义尽。可是给不了温暖。我时常感觉寒冷。我坐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想你和苜,感觉风一阵阵,贯穿了我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