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开放在自己的梦里 梦中柚花香 秀芳吃过早饭，跟往常一样，待阿爸和阿哥头顶斗笠，肩扛担铲出门之后，她就坐着自家搂屋的正厅门栏上，看阿妈在池边洗衣服。 阿妈洗完一桶衣服，又拉过一个泡满血水的猪腰盆，从里头抓起一张满是青竹和小鸟图案的床单，指点床单上的一片污印子摇晃着脑壳嘴里叨叨滚：“傻妹矣，阿妈教过你几多回了？硬就不会收拾好自咵身体。”讲完后把床单往池板上一摔，沫上白粉，手握毛刷在污印上唰唰擦响起来。 秀芳冲阿妈痴騃騃地笑，也不作声。她今天被叫起来的时候床单就红了一大片，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红尿水的时候总是憋不住。 门前路过一群背包的娃仔，娃仔嘴里有的啃着粽粑，有的啃着糯玉米，他们天天都走过她家门口，边笑边对她比划做鬼脸，她看不懂什么意思，只是喜欢他们，好像从前做过的梦，她也曾有这样的小伙伴，这样的嬉笑。 娃仔们很快就不见了人影，她起身离开屋檐，拖着花布鞋到厨房那边棒了根玉米棒，摆着腰站在门前的空地上啃起来，啃着啃着，天空下来沙糖般的水粒，水粒温柔地粘到她的脸蛋上，滑滑的，令她无比兴奋，她转身便要往屋后山坡种满柚树的林子走去，阿妈喊起来：“妹矣，呣去太远哇！”秀芳没有理会阿妈，兀自向后山的方向行去。 雨粒越下越密，不一会就变成无数的丝线。柚树一棵接一棵拥挤在一起，朝天空撑开，遮住了如丝的小雨。每棵柚树都是往坡下这边的枝叶多向坡上的枝叶少。柚树开花了，白色的柚花跟柚衣一样清香，她们从密密麻麻的绿叶中伸出脸来，像雪人的模样那么明亮和可爱。 一串柚花就挂在她头顶的枝节上，她想摘下一朵，学着梦里见过的那位她不认识的阿哥一样，把花插进她的辫骨里，然后，他要抱她她就让他抱，他要亲她她也让他亲，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只有妈妈亲过她的额，阿爸和阿哥总是在忙他们的事，很少走近前来跟她说话。这个不认识的阿哥比阿爸阿哥都喜欢自己，也比阿妈喜欢自己。 阿妈总跟大人讲：“本来城里人要俺妹矣拍电影的，俺舍不得，早知道送去，她就不会放学走山路让鬼神附上身哇。”每次听到阿妈这样说，她脑子就会出现山坡上一堆堆的小土丘和乱哄哄的黑影，阿妈老追问她：“妹矣，你见过什么样子的鬼神了？”她从来都想不清楚，也答不上来，只觉鬼神附体就是让自己看到很多梦，梦到自己跟娃仔一样背书包，梦到自己捧很多的柚花矣，还梦见一个阿哥那样的喜欢自己，很好玩。 她仰起头，望着柚花，伸长手臂蹦起几下，可是，怎么也触不到那些花瓣，脸反而让柚叶上的水珠淋得满脸在该季多食它益身潮湿，最后落脚时还被足下的草芯滑倒在斜歪的山地上。她爬起身发生瘀血，气狠狠地从足下拔出一根长得像麦穗的草芯，用牙使劲嚼它。她决定离开这棵讨厌的柚树，拐过一片旱菜园，又继续往树林深处逛去。 另一棵特别粗大的柚子树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发现树下落有很多白色的花瓣，于是，她将它们拾起，捧在手心高兴地一屁股坐到泥土上，泥土冰冷，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把背靠在树杆上取暖，可是，树杆比泥土还要冰凉。于是，她四肢便开始不停地在空中舞动，只用屁尖粘地，越舞越出力气，直舞到她感觉手足困乏，躺在泥地上。 忽然，梦里那个阿哥又出现了，他拿着一朵雪白的柚花，笑嘻嘻走上前来，将它插入她的辫骨里，还像从前那样，把她抱在怀中，亲她的脸，还有她的胸膛。亲够了，他让她合目躺下，然后像棉被一般轻轻盖到她的身体上……她正感到十分温暖想发出笑来，趴在她身上的阿哥突然“哇呀！”一声大叫起来，把她吓得直打哆嗦，裤子又让红尿水弄湿了变着样食大头菜一片。 “俺让你花癫！欺负俺家妹矣！……打死你！”秀芳呆呆看着阿爸阿哥都起晾干水的竹杆使劲往那个喜欢她的阿哥头上身上抽，打得他不停呦呦滚，脸皮一下就变得又肿又黑的十分难看了，柚花在阿爸阿哥的抽打声中像雪片一般到处飘落。 喜欢她的阿哥被打跑了，秀芳很生气，满面泪水尖叫着从地上爬起，冲向自己阿哥，双手抓住他那只拿竹杆的湿漉漉的手臂用牙拼命咬，也把自己阿哥咬得像那个阿哥一样嗷嗷滚，她的牙实在牢固，以至于阿哥如摔打咬住人的疯狗一般甩也甩不脱，直到她口中沾满阿哥肉皮冒出来的腥臭血浆，脸皮被阿爸狠命拧了一下，她才“哇”地哭出声来罢休了。 这天，妈妈打了她，也抱着哄她，跟她一起哭了很久。 后来，秀芳做的梦更乱更多了。可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梦里只有柚花，再寻不见那个喜欢她，她也喜欢的阿哥了。流红尿水的日子还是跟从前一样憋不住，梦里，妈妈还是跟她讲同样的一句话：“傻妹矣，阿妈教过你几多回了？硬就不会收拾好自咵身体。”